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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节(1 / 2)

“可是人死都死了,你眼下来找咱家,有什么用呢?咱家又没有起死回生之术。”曹昆德道,“不过你说得对,这几个药商,死得确实可惜了,尸身怎么先被巡检司发现了呢?若换了咱家,咱家可不这么干。”

青唯听了这话,沉默须臾,“义父这意思,今夜药商之死,确实不是您做的?”

“若是咱家做的,咱家可不在那荒郊野外动手,咱家会命人把药商们堵在流水巷,将尸身抛在最繁华的沿河大道,待明早天一亮,千百人一起发现惨案,岂不更好?既然要把事情闹大,何必局限于药商,不如将整个上京搅得人心惶惶。”曹昆德道。

他看青唯一眼,语气和缓,“虽然你误会了咱家,咱家呢,不会怨你。你出生江野,朝中的局势看不分明,何家在高处立得太久了,难免不把下头的人当人看,到了何拾青何鸿云这两辈,寡义狠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,朝中有人看不惯他们,自然会在恰当的时机出手。那些都是老狐狸,想法么,难免会跟咱家不谋而合。”

青唯听曹昆德说完,一时不言。

她不信曹昆德与药商的死全然无关,但有句话他说得对,做事做绝,这案子若换他做主谋,手腕必然更狠。

青唯问:“如果不是义父,那么是谁?”

这一问掷于浓夜的幽暗里,无人回答。

她与曹昆德之间的信任本就脆如薄冰,在几年岁月里寸寸皲裂,适才她破开门的那一瞬,薄冰瓦解支离,她知道,他什么都不会告诉她。

青唯垂下眸:“我先走了。”

“等等。”曹昆德唤住她,他翻开两个茶盏,提起瓷壶,“茶还温,坐下来,陪义父再说几句话吧。”

-

“……咱家捡到你时,你才十四岁,半大的小姑娘,在废墟的碎瓦砾里翻了一夜,脸上全是脏灰,咱家走过去,问,‘小姑娘,你找什么呀’,你说你找你爹,他被埋在下面了。咱家当时看着你,那么单薄一个小人儿,眼眶通红,十根手指挖出了血,那是真心疼呐。咱家把你捡回去,让你唤咱家‘义父’,你就乖乖喊了一声,你说咱家救了你的命,你会跟着咱家,咱家那时只当你乖巧,后来才知道,温小野就是温小野,一直有自己的主意,其实你哪里是想跟着咱家呢,你知道咱家是朝中人,想跟着咱家找鱼七。”

冬夜太冷了,茶放在桌上,搁了一会儿就凉了,青唯没饮,只说:“我的确是想找师父,可那时义父救下我,帮我隐去身份,我说跟着义父,想要报答义父,亦是出于真心。”

“罢了,过去的事了,不提了,或许这就是你我的缘分吧。”曹昆德道,“缘分这东西,谁说得准呢?当年小昭王亲赴辰阳,请你父亲出山修筑洗襟台,你不也没想到多年以后,你与他会在上京相逢么?”

曹昆德说到这里,语锋一转,“说起来,温阡赶回辰阳,是给你母亲守丧的,若不是小昭王相邀,他后来恐怕不会死在洗襟台下,而今义父瞧着……你竟不怎么记恨这位小昭王?”

青唯沉默须臾,“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,我很清楚,前往修筑洗襟台,如果不是他心中所愿,谁都请不走他。我少时天真,总把自己的想法加诸他人身上,以为父亲就应该留在辰阳为母亲守丧,殊不知我有我的执念,父亲也有父亲的执念,他错失了见母亲的最后一面,心中悲悔,这个楼台,在他心里,或许就是为母亲而建的。父亲前去修筑洗襟台,这是他自己的选择,怪不到小昭王身上,我这些年,亦从未因此事怨怪过他。”

“难得你能想得透彻。”曹昆德长叹一声,“既然如此,有桩事,义父也不瞒着你了。其实洗襟台修成前,谁都知道温阡屡屡喊停,甚至楼台修成当日,温阡因被玄鹰司掳走,起初是不在的。后来洗襟台塌,玄鹰司的指挥使、点检均被问斩,朝廷对于温阡是否有罪,却是争论不休。最终,你能猜到温阡的罪名是怎么定下的吗?是小昭王。是他,亲自在温阡的定罪文书上署了名。”

“义父这意思,”青唯问,“是想告诉我,我父亲背负冤名,是小昭王的过错?”

“义父此前有句话说得不错,我出生江野,朝中的局势看不分明。可我身为温阡之女,跟了洗襟台这案子这么久了,当年上至朝堂,下至民间,究竟是什么样的,我却是清楚的。当年洗襟台塌,死伤士子百姓数以百计,先帝一病不起,皇位即将更迭,朝局动荡不稳,民间更是怨声四起,甚至有人聚众于宫门前,以请降罪参与修筑洗襟台的所有工匠。这样的情况下,总督工如果不定罪,难以平众怒。换任何一个人在小昭王的位置上,恐怕都没有别的选择。是小昭王让我父亲背负冤名的吗?他只是不得不在定罪文书上署名罢了。真正让我父亲背负冤名的,是那些让真相掩埋在烟尘下的人,是何鸿云、何拾青、魏升、徐途,还有我尚未揪出来将来一定会揪出来的罪人。”

青唯说着,垂下眸,沉默良久,“话既说到这了,有桩事,我心中一直好奇,想跟义父打听。当年海捕文书下来,我的名字上被打了红圈,后来我去打听,那是因为朝中有人说,我已经死在洗襟台下了。我想问义父,这个人,”青唯抿了抿唇,“是不是就是谢容与?”

屋外夜雪声声。

曹昆德听得这一问,倒是想起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。

说起来,海捕文书拟好那日,还是他拿去昭允殿,给小昭王过目的。

那时谢容与身上的伤好了些,可惜心疾成灾,几乎是不能见外人的。

殿外落着雨,曹昆德躬身在榻前,将海捕文书呈上。

年轻的王倚在引枕上,面色苍白如纸,神情寂然地掠过文书上一个又一个的名字,直至在某一处停下,他的眸色稍稍一动。

片刻,他提起一支朱笔,在海捕文书上,“温氏女”三个字上画了一道圈,哑声道:“这个小姑娘,洗襟台坍塌那天,我见过她,她……已经死在洗襟台下了……”

第75章

……

曹昆德悠悠笑了笑:“正是呢,说起来,那份文书还是咱家呈给小昭王的,亲眼瞧见他在你的名字上画了红圈,只是,他到底给温阡定罪的人,这事咱家便没与你提。”

他在烛色下端详着青唯的神色,忽地另起话头:“对了,等何家定了罪,崔弘义也该平冤了,你那妹妹,今后是个什么打算呢?”

青唯道:“这是芝芸的事,我尚不曾过问。”

“叫咱家说,她一个弱女子,最终还是要嫁人的,她是貌美,可这天底下,貌美的女子不止她一个,哪那么多如意郎君让她挑呢?不如跟了高子瑜。左右佘氏已跟高家解亲了,崔芝芸嫁过去,指不定能做正妻。”

青唯愣道:“佘氏解亲了?”

“可不么?佘氏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出千金,五年前,她的庚帖可是递到了荣华长公主手上,若不是小昭王在洗襟台出了事,这门亲指不定成了呢。高家什么门户,哪配得上她?再说了,眼下小昭王执掌玄鹰司,他想干什么,朝中那些老狐狸都观望着呢。嘉宁朝到底不比昭化朝,小昭王能走到什么地步,尚没有定数,好在他年轻,也没有真正成亲,还是有捷径可挑的,若是跟哪家高门权户强强联姻,这朝中的格局,很快就要改写了。你说,是不是这个理儿?”

青唯沉默许久:“……这是小昭王的事,义父与我提来做什么?”

“人老了,闲谈么,难免扯得远了些。”曹昆德一叹,“适才与你说话,恍惚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,可你到底已经长大了,风霜雨雪,都想自己去闯。罢了,再说下去,天都快亮了,你且去吧,仔细天黑路滑……”

-

青唯离开后不久,墩子推门进屋。

他将洗脚水搁在榻前,将烛灯拨亮了些许,俯下身为曹昆德脱靴:“姑娘是个聪明人,公公适才离间她与小昭王,她看得出来。”

曹昆德悠悠道:“咱家为何要离间她跟小昭王?咱家只不过是想试试温小野和谢容与之间的羁绊有多深罢了。”

“可是姑娘对小昭王十分信赖,往后只怕不会真心实意地为公公办差了。”

“她几曾真心为咱家办过差?”曹昆德道,双足浸到水里,他喟叹一声,“从咱家捡到她,她一直有自己的主意。愿意跟着咱家,一方面,是念及咱家救她,一方面,是想从咱家这里打听消息,她清醒着哩,在心里把账算得明明白白。不过呢,咱家眼下也不需要她事事听从咱家了。

“人么,这样可以用,那样也可以用,只要有弱点,不一定非得攥在手里。你瞧瞧,温小野、谢容与,多聪慧澄明的两个人,可他们太在乎洗襟台,太在乎真相本身,反而忽略了他们周围的神神鬼鬼,人心鬼蜮啊,这不,他们今夜不就中计了么?”

墩子道:“公公这意思,去缉拿温氏女的兵卫,已经出动了?”

“温小野在左骁卫跟前露了脸,谢容与以为只要把她留在身边,就护得住她。他想得不错,只是他们一个是王,一个是重犯,久而久之,只能相互拖累彼此。咱家呢,从前的确是盼着温氏女能查清洗襟台的真相,盼着她能告诉世人,这座楼台,根本就不该建,而今时移世易,小昭王总算露面了,要查洗襟台,还有比这位殿下更合适的人选么?咱家今夜把温氏女的画像递去刑部,正是为了帮小昭王一把,毕竟留这么一个牵绊在身边,束手束脚的,不如就此割舍了。”

墩子道:“海捕文书上,对温氏女的判决只有四个字,格杀勿论。公公把姑娘的画像递去刑部,朝廷那些人伺机而动,姑娘恐怕自身难保了。小昭王宿疾未愈,而今摘下面具,不过勉力支撑,倘得知姑娘出事,只怕会心病复发。”